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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老先生来自四平，87岁高龄，身体硬朗，只是耳朵有些背，跟他说话嗓门要比平日高几个分贝。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，送走老人的时候我的嗓子都有些喊哑了，但看得出，很多次老人都没听清我的问题，因为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，按着自己的思路讲述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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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这辈子命苦啊！我母亲生我的时候产后风，三天就死了。那时家里穷啊，父亲看养不活我，就把我给扔了，我姐舍不得，偷偷又把我给捡了回去。用小米粥、高粱米汤喂我，算是捡回了条命。7岁那年我父亲也去世了，我在孤儿院住过一阵子，后来就被姐姐接出来，在姐姐家住了两年，读过几天书，后来姐姐供不起了就算了。13岁那年我从关里来到了东北。那时我有个老乡在东北开药店，我在店里当伙计，他管吃管住但不给工钱，那也行啊，至少饿不死。后来我辗转在乐山、新立城都干过活，1950年来到了四平。不怕你笑话，我20岁之前连裤衩都没穿过，衣服都是捡人家不要的，缝缝补补，穿了又穿。我是苦孩子出身，不舍得花钱，有钱就攒着。
23岁那年人家给我介绍了个对象，感觉挺好的，就成亲了。没多久我媳妇就怀孕了，这把我乐坏了，总算要有孩子了，真是高兴。可谁能想到媳妇怀孕7个月时肚子疼，说啥也不去医院，在家挺着，结果等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，得的是腹膜炎，孩子没保住。祸不单行，出院没多久，她又得了脑膜炎，穿刺治疗的时候伤了神经，瘫了，从此炕上拉炕上尿的。我那时没钱，为了给她看病就跟单位借，然后每个月从我工资里扣。欠了那么多钱，我根本不敢请假，白天上班，晚上回家就给她收拾。后来没招了，***过来帮忙照顾着，情况才好了很多。媳妇一躺就是10年，我33岁那年她走了。
一年后，人家又给我介绍了一个，她25岁，不挑我啥也没有，我们就结婚了。她没工作，我家就我一个人上班，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出生，别看那时我一个月才赚30多块钱，还要养3个孩子，日子过得紧巴，但我们还是攒了点钱。我这人啊，就不能过好日子，只要过几天舒坦日子准出事。我那时在副食店卖猪肉，想当年绝对算得上是个好差事。后来我们单位的采购员经济上出了事，交代时说曾送过我四斤白胡椒，因为这事单位让我停工去学习。所谓学习就是变相拘留，吃饭、睡觉、上厕所都有人看着，我开始以为不是啥事，可是我学了小半年也不让回家，办案的人天天逼我承认。眼看着天冷了，雪都下来了，我还被关着，心里这个着急啊！我媳妇身体不好，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，她一个人哪整得过来啊！后来我们一起学习的一个人上吊自杀了，这事刺激了我，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了，于是我主动承认了“罪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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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谓承认，就是办案的人说啥就顺着说。我清楚地记得办案的是个女的，长得挺砢碜，总指着我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。她问我怎么贪污的，我就说今天拿几块，明天拿几块，天天拿。其实钱箱子在我们几个售货员中间，柜台每天都有好几个人在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，怎么可能随手拿钱呢？可是那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，只要能让我回家咋地就行。她问我害不害怕，我说不害怕，偷惯了。我还承认卖肉时缺斤少两，以次充好，反正就是瞎说。可是全“交代”完了，她还是不让我回家，最后我听明白了，就让媳妇把家里的所有存款———635块钱送了过来，全给了她，才被放了出来。
可是我委屈啊，在单位开会时领导总拿我说事，点我名，我不想为自己没干过的事背负污名。635块钱，现在可能啥也不是，当年可是一大笔钱啊，是我们夫妻俩省吃俭用那么多年攒下的，啥都没了。憋屈得我没人的时候自己哭，钱没了，名声也没了。转眼多年，这事一直压在我心里，不能跟孩子们说，谁也不能说。
后来我大姐来看我，我从关里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，如今我人到中年，应该已经认不出了。28年没见，姐姐看见我是老泪纵横，她比我大17岁，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模样，可是马路上若是让我认，已经认不出了。就是这个姐姐，在父亲丢弃我后把我捡了回来，一口汤水一口米粥地给喂大了。说出来我姐太不容易了，来到四平在派出所翻户籍才找到了我。姐姐在我这住了几天，临走前说怕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，我心里真是难过。1950年土改的时候，关里老家来信让我回去，说不回去老家的房子就没收了。我孑然一身从老家出来，回去的时候带上了我的小儿子，儿子小，能起半票。家乡的人已经全不认识了，除了大姐，都叫不出名字，连家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。幸好那次回去了，之后便再也没机会回去老家，大姐去世也没回去。
老伴病逝时孩子们都还小，我一个人带着3个孩子，哎呀，那种辛苦就不说了。我退休后女儿接了班，可我也不能闲着，自己开始做买卖，从批发点上货，用自行车驮回家附近的市场卖。可能是货选的不对，干了不到一年，赔了。我后来就一直跟小儿子住在一起，小儿子想换房，我就把我在繁华地段的老房子卖了9万，他又凑了些钱，买了个大房子。我承认自己偏心，卖房子的钱全给了小儿子，他是我最喜欢的儿子，我是一门心思投资他，就想以后在他家养老。没想到事情起了变化，儿子买了房子，产权直接写了他自己的名字，我跟着他们搬进新家没多久，媳妇的脸色就不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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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儿子当不起家，儿媳妇很厉害，不高兴就摔东西，家里过得吵吵闹闹。去年除夕一大早，儿媳妇不知怎么就骂了起来，我感觉她口风不对，吃过早饭就出了门。大冬天的，我也没地方去，就在家附近溜达，冷了就在医院大堂里坐会儿，要不就去附近超市里待着看热闹。看着大家都忙活着办年货，一车一车往外推东西，脸上都挂着笑容，再想想我自己，都这把年纪了，光景凄凉，落得无依无靠，我这心啊，简直难受得没法形容啊！
我在外面待到天都黑了，眼看着超市里也没了人，服务员都在靠点下班，马路上也没啥人了，大家应该都回家过年、吃团圆饭了吧？可是我该去哪呢？就在这时孙女给我打来电话，让我回家吃饭。我拿着电话百感交集，出来一天了，他们终于想起了我。到家一看，桌上的饭菜也没有特别准备，都是剩的东西，我饿了一天，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躺下了。这一天我也累了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半睡半醒间好像听见孙女喊饺子好了，可是没人来叫我吃饺子，就这样我过了一个没有团圆饭、没有饺子的除夕夜。
初一、初二、初三接连几天我吃完早饭就在外面溜达，我感觉这样下去不行，就跟儿子他们提出把房钱还给我，我出去买房子自己住。谁知媳妇一听就炸了，说如果要钱她就跟我儿子离婚。她养了只小狗，没事就指桑骂槐地骂狗，要不就打，弄得鸡飞狗跳。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棒，总对着狗说“你咋不死呢”，听在我耳里是真难受啊！我心疼儿子，要钱是没指望了，这个家也住不下去了，没招了，我搬去了姑娘家。
我姑娘家条件不好，房子也小，我去了孩子还得打地铺，来来去去都转不开身。姑娘挺孝顺，但是住着不方便啊！我又在大儿子家住了一阵子，可是给小儿子买房的事我做得不好，大儿子和儿媳妇都不太高兴。哪也住不好，没法子了，我被送进了养老院。
养老院几乎快出城了，也没有个认识人，没有老朋友老邻居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，太寂寞了。我每天顶多就是在院子站站，晒晒太阳。我靠在养老院墙边花池坐着，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，院子里有洗衣服的和看护的服务员，可是我不想跟他们说话。不远处有几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凑一起聊天，我耳朵不好使，也听不清楚他们说啥。因为我跟人唠嗑费劲，大家不太爱跟我说话，我就远远地坐着，看着这一切，感到无比绝望。我都快90岁了，怎么还不死啊？我也想过自杀，无数次地想过，我这一生太失败了。如今回想起来，好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，从没感觉过幸福。老了老了，连家也没了，住的地方也没了，我太失败了。
主持人桥桥：王老先生讲述的时候，时不时发出粗重的叹息，好像唯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的重负。因为老先生耳朵背，我提高嗓门喊他仍是听不清，所以我告诉他，会在点评里把对他说的话写出来。首先，王老先生给小儿子买房这事办得不公正，把全部财产都给了最爱的小儿子，才会埋下隐患。无论心里偏疼谁，都要一碗水端平。其次，我得说说王家小儿子，父亲的财产都给了你，你还任凭妻子欺负老人。虽然老人一直说儿媳妇的不是，可但凡有点骨气和担当的男人，绝不会允许妻子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，你的默认其实就是认同和支持妻子的行为。如果老人的小儿子能看到这篇老父亲的无奈倾诉，请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，别再伤老人的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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